国家对粤港澳大湾区的定位之一是要成为国际科技创新中心。21世纪经济报道重磅推出《“港”创科25人》高端对话系列,计划采访25位香港创科业界领军人物,涵盖政、产、学、研、金多个领域,探索香港建设国际创科中心的路径与方法论,以香港所长,服务国家所需。本期为第十七期,让我们聚焦香港生产力促进局总裁毕坚文。

提及香港,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国际大都市”“国际金融中心”,却很少了解这座城市在工业制造业的优势地位。


(相关资料图)

事实上,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工业发展就带动了香港经济腾飞,并成为本地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之一。纺织业、制衣业、玩具业、塑料业……多个行业在全球均占举足轻重的地位,“香港制造”深受国际认同。

然而,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来,随着劳工和土地成本的上涨与全球工业及科技飞速发展,不少香港本地工厂北迁内地,香港工业也浮现出“式微”感。近年来,随着香港特区政府积极推动“新型工业化”,以及“十四五”规划将香港定位为国际创新科技中心,工业与创科结合发展为香港带来了全新机遇。

所谓“新型工业化”,强调以信息化带动,涵盖创意及创新、智能及数字化、高技术含量与未来技能等元素。香港生产力促进局(下称“生产力局”)总裁毕坚文近期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在智能制造的基础上,新型工业化还强调环保及社会责任,乃至网络安全。”

生产力局成立于1967年,为香港法定机构之一,旨在通过创新技术与方案等,驱动企业发展与产业增值,从而助力加速香港新型工业化进展。作为生产力局第八任总裁,毕坚文于2017年获委任。此前,他在包括通用电气在内的多家跨国企业担任要职。

在毕坚文看来,若要进一步推动香港新型工业化发展,与粤港澳大湾区其他城市的协同合作不可或缺。香港可用土地面积较少,人力成本高企,因此,“很多香港的厂商,可以到比如深圳、东莞一带建立它们的生产线。”与此同时,香港拥有雄厚研发实力与发达的经济市场,对于前期研究及部分制造过程,乃至生产服务业譬如物流、保险、金融来说,有巨大发展空间。

须与大湾区内地城市协同合作

2023年6月,香港特首李家超在出席论坛时表示,香港推动新型工业化已经“初见成效”,成功扭转了制造业占本地生产总值比率的下降趋势。特区政府亦通过“再工业化资助计划”资助设立了50条智能生产线。

智能制造是新型工业化的关键内涵之一。然而,香港工业用地成本高企是不争的事实,如何在有限的空间中,释放出更大的潜能?毕坚文认为,应充分发挥香港的科研优势和人才优势,将部分高增值的生产线留在香港。

早前,生产力局与周大福珠宝集团合作,通过设计和开发自动产品编号及包装生产系统等,以自动化的生产技术,代替部分简单重复的人手劳动,从而提升营运效率、降低成本。而这一系统则是在深圳与顺德工厂的生产线推行。

在毕坚文看来,要完善整条生产线,乃至推动香港新型工业化的进程,都离不开与粤港澳大湾区其他城市的协同合作。“没有大湾区(内地城市),香港不可能完成整个生产链的(建设与发展)。”他向记者坦言,大湾区内地城市的供应链相对完善,将来两地可就多类产品及零部件合作往来。“制造业的周期是比较长的,有一部分(例如高增值的)可以留在香港做;另外大部分可以在内地生产。”

将高科技含量、高增值的研发生产流程留在香港,也契合香港本身的优势。香港科研实力向来雄厚,目前,共有22所获科技部批准成立的国家重点实验室及国家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分中心。

如此,一方面,香港可借助广东制造业优势;另一方面,香港也要继续发挥生产服务业的优势,“很多New Product Introduction(新产品引进)是在香港发生的,客户的订单、财务、保险都可以留在香港。”毕坚文说。这也是粤港合作的关键之一,早在2003年签署的“CEPA协议”,以及2014年签署的“CEPA广东协议”等,都致力于强化香港服务业对内地,尤其是广东制造业的辐射带动能力。

“黄金四角”

香港目前有超过36万家中小企业,占全港企业总数98%以上,合共聘用了超过44%的私营机构雇员——这组数据可以简要说明为何中小企业的蓬勃发展与商业表现,对香港经济发展尤为重要。

“很多中小企业有很好的概念,但是没有机会(将这些概念)落地。”毕坚文指出。如何释放中小企业的能力,让其实现从概念到产品的转化,需要技术、人才和资金等多项支持。

“如果它们不够经费,我们可以帮它配对香港政府的资助计划;没有人才的话,希望通过生产力学院帮它培训人才;技术方面,利用先进制造技术帮它落地。”毕坚文表示。资料显示,生产力局出任超过十个特区政府资助计划的执行机构,包括鼓励开拓内地及海外市场的BUD专项基金、推动数码转型的科技劵计划、保障智慧成果并转化为资产的专利申请资助计划等。2022/23年财政年度,生产力局共收到超过2.2万宗的政府资助申请,获批的政府资助金额共计约35.4亿港元。

前述要素对香港推动新型工业化来说也至关重要。2022年的特首《施政报告》,以及随后公布的《香港创新科技发展蓝图》从促进科研成果转化、促进科研产业发展、加强基础设施以及设立“工业专员”等多方面提出策略方向。

在“新型工业化”之前,香港惯常用“再工业化”一词。生产力局曾在2021年的研究报告中,以食品科技、健康科技、绿色科技与新兴工业为重点研究对象,提出再工业化的“黄金铁三角”:基础设施、先进技术以及相关资助计划。

而谈到“新型工业化”,毕坚文认为,“三角”可增为“四角”:“最近很多厂家跟我讲,如果有多余的产能出来,将来能卖去哪里呢?我觉得这个三角可以改为四角,第四角指的是希望再通过特区政府工贸署、HKTDC(香港贸易发展局),将多余的产能释放出去。”

与更多新兴市场接轨,是企业将多余产能释放出去的关键。“过去香港单一依赖美国、欧洲的市场,现在(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毕坚文强调,如中东、东南亚及内地市场,都蕴藏丰富机遇,有待进一步的开发。

“名牌效应”吸引人才

人工智能、区块链……这些热词正引领着当下的科技发展趋势。毕坚文曾提出生产力局最关注的五个行业,可用五个字母表示,即ABCD和R,分别对应的是人工智能(AI)、区块链(Blockchain)、云计算(Cloud Computing)、数据(Data)和机器人(Robotics)。

在毕坚文看来,利用这几类科技,可以制造更多的智能生产线,“最重要是可以给年轻人创造多一些高增值的工作,比如大数据分析师、数据科学家、AI工程师。”他认为,这些高增值工作可以帮助香港留住人才,也可以吸引外来人才与投资等。

事实上,要吸纳人才,一方面需在本地为其创造、提供更多的实践与工作机会;另一方面,则是与其他城市紧密合作,鼓励多地人才相互往来交流。

2022年香港特首《施政报告》提出及优化多项吸引人才的计划,包括推出“高端人才通行证”计划、优化“输入内地人才计划”等。资料显示,截至5月底,各项人才计划已接获8.4万宗申请,并批出约4.9万张签证。其中,自去年12月底“开闸”的高才通计划,截至今年4月已接获近2.7万宗申请,其中约1.7万宗获批,获批者中有不少已经领取签证并到达香港。

此前,特区政府还曾于2021年试行“大湾区青年就业计划”,鼓励在香港及大湾区内地城市均有业务的企业,聘请香港的大学毕业生,并派驻他们到大湾区内地城市工作。该计划反应十分正面,特区政府也决定于2023年开始恒常推行该计划。“不单只看香港,我们看到内地,如大湾区(内地城市)有很多场景,他们(学生)可以过去学习。”毕坚文表示。

作为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毕坚文曾供职于美国通用电气二十余年,后于2017年决定从上海回到香港,加入生产力局——这本身也是香港吸引人才的一个典型案例。

“香港是一个很好、很吸引人的地方,”毕坚文说,“很多海归想在中国找一个比较适合的地方生活,香港是(很多人的)首选。”

新型工业化的“黄金四角”

《21世纪》:香港生产力促进局有一大使命是驱动香港企业提升生产力,加速香港新型工业化的进程,请你先介绍一下“新型工业化”的内涵究竟是什么?

毕坚文:新型工业化基本是工业4.0的升级版,内涵很多,包括公益、社会责任比如人才培训、环保方面。最重要的是从智能生产开始,推动新型工业化,促进经济与绿色经济的发展。

《21世纪》:这与我们之前所讲的“再工业化”有何不同?

毕坚文:再工业化是以前的说法,再工业化的时候很注重智能制造,但是新型工业化在环保、人才培养还有网络安全方面,要做多一点工作。

《21世纪》:为什么我们现在会特别强调社会责任和环保?

毕坚文:因为国家要推动在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这个不仅是在中国,全世界都有责任。我们的每个产品,都希望在设计环节可以考虑到循环再用,生产环节可以达到减排减废。

《21世纪》:提再工业化时,生产力局有报告指出“黄金铁三角”,包括基建设施、先进技术与资助计划。现在提新型工业化,有没有一个类似的铁三角?

毕坚文:基本没有大改变。但是最近我接触很多厂家,它们向我表示,如果(厂家)有多余的产能,将来卖去哪里?所以我觉得这个“三角”可以改为“四角”,第四角指的是,希望通过香港特区政府工业贸易署、HKTDC(香港贸易发展局),让它们多推动(开发)一些新兴市场,将多余的产能释放出去。

因为过去香港主要依赖美国、欧洲的市场,而现在不可以再单靠(某一地区的市场),还有很多新兴市场我们没有好好开发,比如中东、东南亚、内地市场,都有很大的发展机遇。

但是我们也要多了解本地的需求、客户的需求。因为每个国家每个地区,它们的要求不同,(厂家)不可以用同一个产品卖到所有的国家和地区,要考虑不同国家或地区的文化背景。

湾区合作布局智能制造

《21世纪》:谈到智能制造,之前香港特首也提到资助在香港设立更多的智能生产线。与此同时有一个事实是,香港的工业用地非常贵,我们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毕坚文:香港地(方)少、地(价)贵,人工(人力薪资)也高,因此可以利用新型工业化这方面的技术。比如香港本地生产线比较小,但是产能一点都不小。有个很好的例子,元朗有一家公司,以前在深圳有自己的工厂,当时的工厂大概有1,000平方米,80个工人。后来将一部分的产能移到香港,用了5个工程师,用地减少一半,但是产能增加1.5倍。对它们来讲,在香港做生意很方便,因为这里进出口也很便利。

《21世纪》:你刚才讲到也是我们所关注到的一个事实:香港以高等教育和基础科研著称,企业的产业链很多是布局在其他城市,尤其是广东。未来新型工业化进程当中,这个格局有没有可能发生改变?

毕坚文:老实讲,很多行业可能不适合在香港生产。但是将来,比如生物科技,环保、高端的电子、科技企业可以落户香港。

香港特区政府目前大力投资生物科技行业,因为这个行业用地比较少,很注重人才与研发方面。部分产能,部分技术,尤其是高科技含量的制造过程可以在香港进行。同时,香港还要靠内地,特别是粤港澳大湾区的内地城市完成其他生产流程。

没有大湾区内部的协同合作,香港不可能完成整个生产链。因为制造业的周期比较长,部分高增值的(流程)可以留在香港,但是大部分还是在内地生产,很多供应链都是来自内地城市,将来还会有更多产品、零部件之间的交流往来。

《21世纪》:高增值部分是指哪些?

毕坚文:可以看几个方面,比如一些有I&T(创科)含量的,前期研究、设计要留在香港。除此之外,香港有很好的生产服务业,要知道很多龙头企业都是将总部设立在香港,我们所谓的新产品引进(new product introduction),很多都是在香港发生的。另外,客户的订单、财务、保险也都是香港可以发挥的环节。香港是一个很发达很开放的经济体,我们有上亿的市场,生意往来、人才流通都非常便利。

助中小企焕发活力

《21世纪》:讲回到中小企业,香港很多中小企业面临一个共通的难题,就是如何将它们的科研成果进行商业转化。那你觉得这个过程当中,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毕坚文:很多中小企业有很好的概念,但是没有机会将这些概念落地,而生产力局就是帮企业释放它们的能力,让企业将创意(idea)转化为产品(product)落地。如果它们没有或者不够经费的话,生产力局可以帮它们配对香港特区政府的资助计划;没有人才的话,可以通过生产力学院培训人才;技术方面,用先进制造技术帮企业落地。

《21世纪》:生产力局在挑选要帮助的中小企时,会看企业的哪些方面?

毕坚文:基本上企业如果市场上已经有科技可以应用的话,我们不会接这个案子。因为不用我们的资源它也可以继续做下去。但有一些是缺乏行业经验,比如食品业,以往需要花费很多人力,但现在可以通过机器人、智能制造等相关技术,帮助(食品业)企业增加产能,提升品质。

《21世纪》:我们之前和一些大学教授聊,他们认为专利技术只是放在保险柜里是起不了作用的,怎么把这些专利转化成为具有市场价值的产品?

毕坚文:生产力局和很多香港、内地乃至国外的大学有合作,不仅是在大学,我们也与很多中小企业、初创公司合作,它们有好的技术,可以成为我们的供应商,我们就帮它(把这些技术)发扬光大。具体来说,就是找到好的技术,并将其应用到我们的生产线、制造工序上。因为企业刚起步的时候,很难接大型生意(订单),这样就可以利用这些(成功的)案例帮助企业宣传、扩大市场。

未来技能至关重要

《21世纪》:你之前说过,生产力局主要有ABCD和R这几方面的技术,这些相对新兴的技术对香港的创科发展而言,会带来怎么样的新机遇或挑战?

毕坚文:A是人工智能(AI),B是区块链(Blockchain),C是云计算(Cloud Computing),D是数据(Data),R是机器人(Robotics),现在我们很注重这五方面的科技。

我们希望可以用这五类技术帮助香港的生产制造业升级转型。利用这些科技,我们可以设立更多的智能生产线,最重要是可以给香港的年轻人创造更多的高增值工作机会。因为很多高科技的行业,比如大数据分析、数据分析师、AI工程师等,可以留住很多人才,也可以吸引很多外来人才。以及这些技术也可以吸引更多投资者和龙头企业落户香港。

《21世纪》:和大数据、AI相关的这类技能,我们也称之为“未来技能”,它和我们以前所讲的STEM有何差异?

毕坚文:两者有很大关联,但STEM更多是在学校里,比如科学技术这一类;而我们讲的大数据、ABCDR这类技能,是希望通过生产力学院,帮助没有技术背景的人,学习最新的技能,从而让他更有竞争力。

未来技能非常重要。因为在学校里面学的东西,可能出来社会后发现已经落后了。所以我们就要不停地提升,包括我自己都定期去上课。

吸引力三元素:人才、龙头企业、场景

《21世纪》:人才对于创科发展非常关键,之前你提到过“名牌效应”,它如何帮助香港吸引更多人才?

毕坚文:香港是一个很好、很吸引人的地方。刚才我跟你分享过,有一些“海归”,在国外生活了很久,现在回国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生活,香港是首选。生产力局有很多同事都是这样的背景。

人才非常重要,同等重要的是要有龙头企业和场景,吸引人才来香港工作,这是“鸡和鸡蛋”的问题,龙头企业看人才,人才看龙头企业。

《21世纪》:那么到底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

毕坚文:两个都重要。比如香港特区政府大力“抢企业”“抢人才”,去年也公布了《香港创新科技发展蓝图》,我们在香港从未看过这么完善的一个蓝图。

特区政府加大力度,通过不同的资助计划,帮助中小企业、大企业落户香港。同时,还正在招募“工业专员”,将来统筹香港与工业化相关的所有部分。也拟设微电子研究院、人工智能超算中心等等,这些都是未来的趋势。

《21世纪》:人工智能超算中心可能会为香港带来哪些新能量?

毕坚文:可以增加我们的算力,这样就会为AI相关发展打下坚实基础。算力增加后,也有助于更多智能生产线的设立。

《21世纪》:除了吸引外来人才,我们也希望培育更多本地人才。但目前,香港很多学生可能更希望从事稳定的高薪职业,例如医生、律师,而不是工科类的职业,对此你有何想法?

毕坚文:我觉得一定要提供机会给他们。现在来说,比如科学数据分析师的工资,不一定比医生低。关键是要有一个场景,给他们去发挥所学。

现在这类场景也越来越多了,但是不能只看香港,我们看到大湾区内地城市,乃至整个内地都有很多场景,可以供学生去学习。

《21世纪》:你在加入生产力局之前,一直供职于知名企业,为何从业界转而投身到生产力局?

毕坚文:我在美国通用电气做了23年,我本来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但是我的工作很少在香港做,基本在内地或国外。2017年我接到来自猎头的电话,他告诉我有这个机会,可以让我多留在香港。我也希望可以将自己的经验贡献给香港。

《21世纪》:和之前在企业工作相比,在生产力局的工作有何不同?

毕坚文:大家有不同的挑战。在企业的话,每天都是想怎么去赚多一点钱;但在这里,我每天想的是怎么帮中小企业赚多一点钱,这是我希望做到的。因为我了解企业的痛点,它们的痛点就是需要解决方案,通过技术、资金和人才帮它解决问题,这个是很有意义的。

(文章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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