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衣着暴露、做出性感动作到号称“线上打赏线下可约”,从连麦PK人身攻击到“佛媛”“离媛”“病媛”各类“媛”……当前仍有不少主播在网络平台发布低俗视频或进行低俗直播,以此吸引流量

● 目前法律并没有对低俗的具体内涵进行界定,一般以公众的通常认知作为判断标准,比如价值导向不正确、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违反公序良俗等

● 建议完善主播信用机制,增加网络平台处理权限,统一惩戒规则,建立联合惩戒机制

10月15日晚,某直播平台,推荐页上展示着一张大尺度的直播间封面图。《法治日报》记者点击进入这个名为“戴上耳机”的直播间看到,镜头对着女主播脖子以下,女主播穿着暴露,双腿呈“W”的姿势跪在镜头前。

在记者观察的两个小时里,女主播全程没有说过几句话,在令人浮想联翩的背景音乐声中,做出一些性感动作。当有人打赏时,女主播就会将嘴巴靠近镜头“亲亲”。该直播间当晚的观看量超过了200万人次。

这只是短视频直播平台中充斥大量低俗负能量内容的一个缩影。

从衣着暴露、做出性感动作到号称“线上打赏线下可约”,从连麦PK人身攻击到“佛媛”“离媛”“病媛”各类“媛”……记者近日调查采访发现,当前仍有不少主播在网络平台发布低俗视频或进行低俗直播,以此吸引流量。有业内专家接受采访时建议,通过建立完善主播信用联合惩戒机制等方式整治这一乱象。

穿着暴露语言轻佻

打色情擦边球引流

今年10月1日,上述直播平台发布主播违规管理办法明确,禁止传播、表演带有性暗示、性挑逗等易使人产生性联想的内容,包括:做出让人产生性幻想的动作;带有性暗示的撩起、拉扯衣服等动作;发出可能引起他人性欲的声音等。

但记者最近连续多日观察该直播平台发现,其推荐页中存在大量与“戴上耳机”类似的女主播页面,点击进入直播间看到,里面一些女主播穿着暴露、凸显性感部位。这些直播间的观看量动辄数万或几十万。

不仅仅是上述直播平台,记者调查注意到,很多短视频平台都存在主播打色情“擦边球”博关注的情况。

北京印刷学院的小林同学是个宅舞爱好者,经常通过短视频平台观看舞蹈视频,“现在舞蹈区怪怪的,很多人都不关注舞蹈本身,反倒是穿着暴露的博主随便扭一扭就可以获得高点赞量”。

“只要是有挑逗刺激的,往往就能吸引流量。”在华北电力大学上学的小郑同学说。他是一名网络游戏发烧友,也经常看网游直播,他发现现在越来越多的女主播在直播时,衣着大胆、语言轻佻,一些留言污秽不堪,“特别容易让旁人误会自己在看淫秽视频”。

10月16日晚,记者随意点开一些网络平台的直播间看到,有的女主播身穿刚好裹住胸部的裸色上衣,在与其他主播PK输掉后在直播间表演抖胸;有的女主播拿出多件抹胸让粉丝选择,等点赞数达到一定量后,走向镜头前的窗帘后面直播更衣。

一名女主播对粉丝说:“自己已被多次封号,封号后会在小号继续直播,欢迎粉丝加其小号。”

还有直播以“线上打赏线下可约”为噱头,鼓动粉丝打赏打榜。“来到我们直播间,这个夜里就放肆。今晚榜单的前4位可以从四位妹妹中选一位。可以满足你线上线下任何一个过分的要求……”在一直播间里,主持人卖力吆喝着,4名女性背对着镜头站成一排,屏幕上的一些留言不堪入目。

记者随后以一名女大学生的身份私信联系了该直播间负责人,提出想要加入该团队。对方为广东省东莞市一家传媒公司,负责人称:“我们这边是做‘女团’,女主播有无才艺均可,年龄在18岁至28岁之间,保底工资8000元,有点‘小任务’,轻轻松松上下班。”

当记者提出“线下约”有危险的担忧时,该负责人说:“主持人在直播间的作用就是坑礼物,主播配合主持人即可。所谓线下的要求是没有的,但是要加微信和对方聊天,没有所谓的做污的东西。我们只是在直播间用恍惚的言语去骗礼物。”

低俗直播层出不穷

吸引流量直播带货

“我和老公刚办完离婚手续,他就说出了隐情,我当时泪崩了”“办完离婚手续,我们就去了一家离婚酒店,这是给离婚的夫妇准备最后一顿晚餐的酒店,我们吃完饭后当场抱头痛哭”……这是一些短视频平台上“离媛”们共同的台词,她们化着精致的妆,拿着离婚证诉说自己的不幸,再发出数十条短视频,积累一定量的粉丝后,就开始直播带货。

记者近日在一些短视频平台上搜索“离媛”二字,发现有的短视频平台会跳出“请对虚假人设、借机营销行为说‘不’”的温馨提示,有的平台上仍然有不少以此博关注的主播、博主。

除了“离媛”外,近期社交、短视频平台上还出现了大量“佛媛”“病媛”“菜媛”等各类“媛”“媛媛不断”,通过“立人设”来吸引流量。

如“病媛”指的是在网络平台上放出自己患乳腺癌、甲状腺癌等患病经历,穿着病号服拍出精致照片的女性,她们在积累粉丝后往往号称自己已经痊愈,然后分享治疗心得、推销保健产品。

除了各类媛,网络平台上还充斥着各种不文明的PK直播。前网红“铁靠山”便是靠着在短视频平台上与他人直播PK骂脏话一炮而红的,“卧嫩叠”(即“我是你爹的”)等是其直播PK的习惯用语。9月16日,“铁靠山”被网络平台永久封禁。

但记者调查发现,当下连麦互骂,语言粗俗不堪的情况仍大量存在。在一系列直播视频中,两名主播连麦PK,侮辱性的词语接连不断,大量粉丝在直播间助威、点赞、送礼物。输掉的一方往往要接受低俗惩罚。

这些低俗惩罚包括:跑步抖胸、现场脱内裤、将内裤塞进嘴里、喝超过身体负荷的水、大量吃辣酱等刺激性食品、用刺激性物品涂抹眼睛等。

还有扮丑的、穿奇装异服的、虐杀小动物的……低俗、负能量短视频、直播层出不穷。将脸上涂得惨白,嘴唇涂成黑色,额头上写着“死”字,身体随着音乐晃动……记者搜到一些“土味”视频,感觉无法直视。

“现在很多短视频、直播真的是毫无下限。色情的、暴力的、扮丑的,各种各样的,我都不敢在孩子面前刷短视频,就怕对孩子造成不良的影响。”北京一位陈姓家长说,他的孩子上小学五年级,周末允许孩子玩一会手机,但他把手机里的短视频App都给删了。

对此,广东的王女士深有同感,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特别反感刷短视频刷到这些内容。她举例说,现在很多主播满嘴网络脏话,孩子听到了也跟着学。她希望加强对网络短视频内容的监管,要多传播一些积极的、正能量的内容。

何为低俗缺乏界定

为获流量没有底线

为什么网络平台上的低俗直播、短视频泛滥?

在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看来,原因是多方面的,罪魁祸首就是流量变现。

他分析说,当下,网络主播正处于二代网红到三代网红的拓展阶段,不少网红都是草根出生,通过一两个短视频或资本运作“火”了起来,他自身没有才艺去留住流量,特别是本来就靠低俗内容“上位”的主播,只能继续靠低俗甚至无底线、无下限来留住、获取流量。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9月2日被全平台封杀的网红“郭老师”。“郭老师”曾经直播日常生活,几乎无人问津,却因一个浮夸吃猕猴桃的视频爆红网络。后来,没有梗的“郭老师”为留住和获取流量,直播愈发低俗:露屁股,拿起沾着不明液体的内裤……

另外,网络主播所签约的MCN公司(即网红经纪公司)也是导致低俗直播频出的一个重要原因。

朱巍说,因为绝大部分主播一开始都是自己干,小有名气后一般都会有MCN公司找其签约,而每个MCN公司的KPI指标存在差异,部分公司可能为了吸引流量而要求主播在直播间做出低俗的行为。

“MCN公司就像一个中间商,一端连接着网红,一端连接着平台,一端连接着有各种各样需求的公司。”朱巍说,这些公司很可能为了流量和流量变现而促成低俗直播。

实际上,各大网络平台也注意到了直播、短视频存在的乱象,在近期纷纷出台、完善直播规范,明确低俗PK惩罚,通过声音、动作进行低俗表演等行为,对这些无下限博眼球的直播行为进行整治,采取限流、封禁等惩治措施。

湖南长沙作为网红地,近年来吸引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主播进行户外直播,少数主播以低俗、粗俗等举动博人眼球、换取流量的不文明行为引来争议。10月12日,长沙市网信办、市公安局等部门联合开展户外低俗网络直播行为集中整治行动。

而早在2020年3月施行的《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明确,网络信息内容生产者应当采取措施,防范和抵制制作、复制、发布含有“宣扬低俗、庸俗、媚俗内容”的不良信息。

那么,究竟哪些行为属于低俗的范畴呢?

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管理学院文化法治研究中心主任郑宁说,目前法律并没有对低俗的具体内涵进行界定,一般以公众的通常认知作为判断标准,比如价值导向不正确、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违反公序良俗,包括拜金主义、炫富、炒作绯闻劣迹、衣着暴露等。

“虽然低俗在法律上没有明确的界定,它可以说是个人品德和道德的一种权利,但如果把传播低俗内容作为一种吸引流量的方式,并且进一步影响公共层面,那就另当别论了。”朱巍说,未成年人尤其易受低俗内容的影响,法律对于互联网平台上发布、传播可能影响这一群体身心健康的信息作出了明确、严格的规定。

根据新修订的未成人年保护法,网络服务提供者发现用户发布、传播可能影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信息且未作显著提示的,应当作出提示或者通知用户予以提示;未作出提示的,不得传输相关信息。网络服务提供者发现用户发布、传播含有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内容的信息的,应当立即停止传输相关信息,采取删除、屏蔽、断开链接等处置措施,保存有关记录,并向网信、公安等部门报告。

完善主播信用机制

统一平台惩戒规则

针对网络空间低俗直播、短视频频出的现状,朱巍建议,要对主播的行为进行整治,要求主播按照相关规定规范直播内容。

目前,各大网络平台都有一些规范对主播行为进行规制。记者注意到,这些规范大多对主播的违规行为划分了等级,并作出对应的处罚措施,包括永久封禁主播账号、永久封禁开播、给予警告、断流、封禁开播权限等。

“同时应该完善主播信用机制,即主播出现问题后,其信用度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朱巍说,封号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主播被封号后仍然有机会开设新账号重新直播。

记者梳理发现,一些网络平台其实都建立了主播信用评价指标,提出根据主播历史场次的处置情况,对其安全信用分进行扣除,影响分值的因素包括违规的直播场数、违规类型、违规级别等。

“但目前各直播平台之间的主播信用值并不通用,惩戒规则也不相通,把握尺度是有差异的。”朱巍说,由此可能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比如在A平台上禁止某位违规主播直播,而B平台仍然允许该主播进行直播,那么这名主播可能会把A平台的粉丝带至B平台,“这样一来,平台或许会因为担心用户流失而不敢对违规主播下手”。

他建议各直播平台增加平台处理权限,统一惩戒规则,建立联合惩戒机制,“即一名主播在某平台出现问题,那么其在其他平台上的内容也应该一并下架,在其他平台也不能直播”。

朱巍提醒,主播背后的MCN公司也不容忽视,应对其加强规范。

“一方面要反对低俗,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公众表达自由的权利受到限制。因此,建立一个大多数网络平台都适用的底线性规则是很有必要的。”朱巍说,“例如建立禁止行为名单。”(记者 韩丹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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